引子

1865年南北战争结束后，美国正处于作家马克•吐温笔下所描述的“镀金时代”。而当时被称为华尔街历史上“最古怪二人组”的古尔德和菲斯克，通过买断纽约黄金市场的黄金做空合约，迫使黄金价格大幅上涨，不仅演绎了美国金融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黄金操纵大案，也从侧面说明：失去政府的有效监管，自由市场经济活动的道德标准往往面临着被压低的风险。

华尔街最古怪二人组

1865年，美国南北战争结束，资本主义发展的障碍被扫清，移民潮、新发现的西部矿藏、日益密集的铁路网共同推动着工业化、城市化的极速发展和财富的迅速积累，这是个欣欣向荣的时代。同时，这也是美国历史上政治最腐败的时代，政党分赃、官商勾结、行贿受贿、以权谋私现象滋生蔓延。美国人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和投机性格聚焦在了商业上，贫富分化、阶级对抗等社会矛盾不断积累。在作家马克•吐温笔下，这是一个“表面繁华，掩盖着腐败的风气、道德的沦丧以及其他潜在危机”的“镀金时代”。

整个社会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，暗地里，一场操纵黄金价格的惊天阴谋正在悄然酝酿，其策划者是被称为“华尔街最古怪二人组”的杰伊•古尔德（Jay Gould）和詹姆斯•菲斯克（James Fisk）。

古尔德是美国19世纪最具争议性的人物之一，出身贫穷，早年做皮货生意起家，闯入华尔街后行事诡异、为人狡诈，不讲公平也不守规矩，是典型的“强盗资本家”。菲斯克则“像个年轻的屠夫”，但却有着招人喜欢的个人魅力。此前，两人联手在华尔街呼风唤雨，甚至掌握了纽约州的立法和司法权力，势力之大超过当时美国或欧洲的任何纯私人组织。1869年，志得意满的二人组准备玩票大的，他们盯上了当时世界通行的法定货币和至高无上的财富象征——黄金。

作为老辣的操盘手，古尔德与菲斯克为酝酿中的黄金操纵行为找到了“政治正确”的理由。南北战争期间，美国财政部发行了以政府信用为担保的绿钞，总发行量为4.5亿美元。虽然法律一度规定绿钞和金币可以平价交易，但在“劣币驱逐良币”法则的作用下，金币的流通量逐年下降。战争结束后，政府开始用黄金购回这些绿钞，黄金与绿钞的比价因此发生逆转，每枚金币的价格从1864年的近3美元跌到了1869年年初的1.3美元。这种状况的副作用相当明显，在国际上，黄金是当时国际贸易的支付手段，贸易商向海外出口商品以黄金收款，金价下跌让美国的谷物在欧洲变得更昂贵，有损于出口商的利益；在国内，随着黄金贬值，物价亦呈现走低趋势，到1868年，物价水平相比于南北战争结束时下跌了约15%，通货紧缩令农民、企业以及其他债务人的利益受损。二人组意识到，让金价上涨能帮助这些人摆脱困境。一向善于影响、利用舆论的他们摆出一副通货膨胀论者的姿态，给黄金囤积计划披上了“公共利益”的正当外衣。

在当时的纽约黄金交易市场，投机活动如火如荼，只需10万美元保证金，就能够买到价值2000万美元黄金合约。古尔德估算，纽约市场上当时绝没有价值2000万美元的黄金实物供应，因此他们计划买断纽约黄金市场的黄金做空合约，逼迫黄金价格在交割前上涨。

但是要想成功操纵黄金价格，古尔德和菲斯克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。当时，美国联邦国库中储藏着超过整个国家一半的黄金，只要政府出面抛售黄金平抑金价过度波动，通过垄断抬升黄金价格的计划就会付诸东流。设法阻止政府干预成为操纵计划成败的关键。幸好，刚刚就任美国总统的尤里西斯•辛普森•格兰特（Ulysses Simpson Grant）将军对金融行业知之甚少但却兴趣十足，二人组打算从“攻克”总统开始。

图1 杰伊·古尔德和詹姆斯•菲斯克

黄金浩劫

他们设法结识并收买了投机商兼律师艾贝尔•科尔宾，格兰特总统的妹夫，然后通过他顺利与总统搭上了关系。格兰特对于结识这些“富于进取”的金融家有浓厚的兴趣，但作为一名军事家，他对商场的运作和竞争法则所知实在不多，古尔德和科尔宾们的游说让他相信，政府应该让黄金市场自由运行，不应该进行任何干预。他们还成功说服总统任命自己人丹尼尔•巴特菲尔德将军为纽约财政总管助理，这个职位控制着联邦国库的纽约分库，任何卖出黄金的指令都需要由其下达。

在与总统周旋的整个夏季，二人组一直在低调购入黄金合约，市场并未察觉出明显异样。夏季过后，农作物开始出口国外，因为贸易合同签订和黄金交割有一个时间差，为规避黄金相对绿钞贬值导致损失的风险，贸易商们和往年一样通过卖空黄金进行套期保值，黄金价格承压，从7月底的每盎司140美元跌到8月下旬的131美元。古尔德集团继续增仓，到9月中旬，已经持有超过价值9000万美元的黄金合约。

也正是在这个时候，二人组准备收网了，黄金价格走势出现逆转。9月15日，黄金价格涨到每盎司138美元，让那些不得不因此缴纳更多保证金的卖空者万分痛苦。在拉高价格的同时，二人组开始出货。与之同时，他们不断散布消息称，白宫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，黄金价格会自由上涨。司空见惯的腐败现象麻木了人们的理性判断力，很多原本看空黄金的投机者改变预期转而大量做多黄金。黄金价格继续扶摇直上，到9月23日上涨到每盎司143美元，黄金兑换银行的日黄金清算量超过2.39亿美元，远远超过平常的7000万美元。一时间，黄金交易几乎成为整个国家唯一的金融活动。二人组一边悄悄出货，一边虚张声势制造全力买进的假象。

到9月24日，集体非理性达到极点，黄金价格逼近每盎司160美元，市场上已经没有卖家了。格兰特总统此时才如梦初醒，意识到自己被古尔德和菲斯克愚弄了。他大为光火，命令财长乔治•休厄尔•鲍特韦尔立即将国库中的黄金投入市场，抑制疯狂的投机。古尔德与菲克斯侥幸逃顶，“除了声誉，毫发无损”。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，黄金价格的剧烈动荡导致数千名保证金交易者破产，华尔街如遭大劫。

将商界与政界搅在一起的这场黄金操纵案，十分形象地诠释了19世纪后期著名经济家理查德•伊利的经典思想：如果没有政府有效监管，自由市场会把经济活动的道德标准压低到最卑劣者的水准。虽然格兰特总统最终阻止了市场投机，但其个人品质和政府威信还是受到了严重冲击。直到“进步时代”（1900~1921）到来，在西奥多•罗斯福、伍德罗•威尔逊等政治家的引领与媒体的合力推动下，美国历经一系列制度创新、社会改良和思想文化嬗变，才最终重树了政府权威，对放任资本主义导致的问题有所修正，也标志着美国走出了粗野的“镀金时代”。